从《小镇记事》到《高原小镇》:将目光流连于熟悉的泥土
——试评驰子诗歌创作的题材、理念、意象与语言
蒲向明 李海平
“风卷西江浪自高,秦垂后裔武文韬。”礼县在上世纪50年代就走出了陇南诗坛的先行者——“农民诗人”刘志清,以创作赢得广泛声誉。之后,王五星、廖五洲、南山牛、包苞、驰子等诗歌继起者,以充沛的激情和丰硕的成果塑造了礼县诗歌在陇南文坛的领先姿态。驰子的诗歌创作,主要集中在两部诗集《小镇记事》(敦煌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)和《高原小镇》(敦煌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)中。他将目光流连于熟悉的泥土,以丰富的乡村生活经历和基层干部工作为创作基础,传达出独特的情感体验和文化内涵,显示出鲜明的题材特色和地域风格。
从《小镇记事》到《高原小镇》,驰子将诗歌创作牢牢地扎根在脚下的泥土中,将目光流连于熟悉的山野、乡村和小镇,从周身寻常的人、事中展开笔触,通过细致地观察,在事物轻微的变化和历史印痕中寻找精神与力量。在驰子的笔下,我们总能看到最熟悉的农村景和物:祁山堡、西汉水、盐官大地,高原草坪、沟壑峁梁、溪涧草木、村落小院;总能看到乡村小镇上最平凡的人和故事:醉酒汉、俏媳妇、小保姆、老中医、大灶的师傅、煎油饼的女人。诗人以个人敏锐的触角感知日常事物的诗意,或捕捉四季微妙的变化:“不知不觉,桃花杏花/落了。白杨树/吐出了舌头。路边/几株不知名的山花/轻轻地抬起了头。微微地笑”(《在西山》);或触摸久远历史的脉博:“从上马石到点将台,从观阵堡到练兵场/祁山堡瞅着西汉水。一亩三分地/是一柄羽扇,摇与不摇/悠悠西汉水依然消瘦/是一条青石小径,千年古柏/夕阳依然红/是一艘战舰,白帝城的重托/依然在战舰外/是一件血腥的战袍,被岁月干洗依然透着主人的暮气”(《在祁山古镇》);或融入独特的地域风物:“我想,梦里/我总是站在绿苹果堆上/靠近西汉水和漾水河的乡村”(《深秋的绿苹果》);或凸显地方文化特色:“这个时候,五月五的露珠/睁开了混沌的眼睛/艾叶引领的小径,一个人在反复背诵/这个时候,头顶的白云白得有点绕眼/怀抱艾草的母亲不得其解/真的,香囊就打开了心结/粽子就解开了粽衣。那个背诵艾叶的人羞涩地低下了头”(《这个时候》)。总之,驰子诗歌对底层生活有着最为深切的感受,笔触向下、书写现实兼顾史迹是其诗歌题材领域最为典型的特征之一。
从《小镇记事》到《高原小镇》,驰子诗歌的题材还着重于长期驻守的基层乡镇工作。通读这两种本诗集,数量最多也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反映乡镇干部工作的篇章。这些作品像是一页页诗意的“工作日志”,在真实而琐碎的笔触中全面地展现了一个基层公务员的工作日常。下乡走访(《走访,在下坝村的冬日暖阳里》),考察接待(《上午十点或者十一点》),帮扶脱贫(《虎虎,不言不语》),征地拆迁(《激动的人群》),圈厕改造(《秋雨里》),道路建设(《露出半张脸的行道树》),疫情防控(《去三峪》)……基层工作不但千头万绪、繁重琐碎,还会受到群众的误会和不解:“更多的人手指着镇长/说个不停/待镇长站在土坎上/给群众/讲话时/镇长的手机/已不见/镇长的衣袖/已撕烂”(《激动的人群》),当苹果遭受霜冻、尾矿库溃坝时,他们心急如焚、坚守岗位:“十公里一个指挥部一个责任人/一道铜墙铁壁一道生死军令状/二十四小时,军令状就高悬在堵源截流的大坝上,就高悬在/挽救良知的河床上”(《挽救良知的河床》),当农业丰收,脱贫致富取得成绩时,他们欢喜雀跃、倍感欣慰:“张羊才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/抓一把麦子给我们看,籽食饱满啊/上面还存放着一排排鸡蛋”(《这些柜子,是幸福的》)。读着这些诗歌,我们眼前仿佛站立着这样一组基层干部的群像:他们“说着粗俗的话/喝着低廉的啤酒/夹着劣质的香烟/满脸沧桑”(《副镇长》),但是他们永远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,把党的责任扛在肩上,忍辱负重,任劳任怨。王国维曾说:“诗人对宇宙人生,须入乎其内,又须出乎其外。入乎其内,故能写之;出乎其外,故能观之。入乎其内,故有生气;出乎其外,故有高致。”驰子对生活真正地做到了“入乎其内”而又“出乎其外”,深入生活、物我同一。这种题材方面的真实体味,既提炼了生活,又很大程度地展示了现实的力量,水到渠成地升华了诗意。
从展示的思想理念深度看,这两本诗集温厚的悲悯之心和深沉的家国情怀,构建了驰子诗歌创作的精神内核。在驰子多年的基层乡镇工作中,他接触了太多的农村现实景象,三峪、花坪、巨坪村、戈家村、马家崖这些高原小镇的现状和发展,脱贫致富的主旋律和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,美丽的新农村和留守的老房子,孤独守望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……面对独特的本土人文环境,诗人有直面现实的困惑和阵痛,也有激励和展望未来的信心。“当它倾情于邻家的三妹/野马河谷都挤不进它的眼里/它只识百元钞票,把宋山/糊得严严实实”(《天价彩礼》)——这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;“山水巨坪,是一块牌子/是一句话/根植在巨坪人的心里/根植在驻村帮扶队员的心里”(《在巨坪村》)——这是乡镇干部的责任和奉献;如何安抚古老村庄的孤寂:“堵路的巨石,依然在绕行/那些等待收割的麦子、油菜/依然在瞅着董山的路口,以及老槐树下几个打吨的老人”(《村庄真的老了》);如何解决村学教育面临的尴尬处境:“仅有的四个教师,轮流/守护着四个年级的十三个学生和紧锁着的几个空空的教室……课外书籍、远程教育设备/还有二十台学生电脑/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这里”(《十三个学生一堂课》)。农民的苦难生活、留守孩童的心酸期盼、打工者的不平遭遇、贫困户与帮扶干部之间的沟通协作,无不触动着诗人敏感的情思和仁爱的心灵,这种良善的悲悯之心和浓厚的家国情怀,加重了诗歌的深沉和厚度,让我们在诗作阅读中,受到一种善与美的感染,一种宽广情怀的无声熏陶。
就诗歌意象和语言表现而言,驰子选择使用具有乡土文化的意象和鲜活质朴的方言俚语,没有晦涩高深、故作典雅的文字游戏,也没有矫揉造作、自以为是的虚情假意,呈现出的一种具有浓厚乡情的淳朴味道。如“木炭火,罐罐茶,陇南春酒/两个孙女煨火打盹”(《父亲哭了》),“藻子花打山坡滚过/一眼粉嘟嘟地白”(《五月,藻子花开》),“核桃树上低垂的核桃纽,青嫩的岁月/和一锅苞谷面,把童年养大”,罐罐茶、茶篦子、酒铛铛,土豆、苞谷、胡麻,苜蓿、油菜、核桃……这些物象为诗歌笼上了一层憨厚纯净的乡土色彩,映射着诗人对故里乡土的浓厚记忆,加之平易拙朴的语言风格,述说式的表达方式,无疑增强了诗歌的可感性和个性特质。“人禀七情,应物斯感,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。”外物刺激,情感涌动,情动于中而形于言,驰子就是在陇南、在礼县这块土地下成长,黄土的憨厚、青山的坚韧、碧水的柔美培养了他的诗情,造就了他的责任和情怀。驰子诗集《小镇记事》、《高原小镇》的创作成就,对于坚持本土化写作的作者,是一种精神的感召和激励,这种扎根乡土、笔触向下的写作,也是对地方文化的一种坚守、传承和发扬。
无须讳言,考察从《小镇记事》到《高原小镇》的循进轨迹,驰子诗歌创作还存在一定的提升空间。诸如题材方面还可以扩大视野,思想深度还可以深入挖掘,诗歌的神韵灵气还可以再提高,一些作品的语言过于直白浅显,不免影响了诗意的表达与发挥等等。我们期待着驰子诗歌创作更上一层楼,有新的作品集献世。
(作者单位: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与传媒学院)